马占芳归天一个月后，他的办公桌还保存着原样。（农健/图）

心梗、心脏病突发、脑溢血……2017年，环保一线最少有10人突发疾病归天。他们根基上是“老环保”，此中约对折为情况监察人员，不乏队长、局长和厅长。

这些环保人的离去不是没有前兆。但“有问题扛一扛”，仿佛成为环保人归天前的常态。

他们分开的这年冬季，由于北京蓝天常在，被称为无霾之冬。

在父亲归天后第34天，女儿马幼童才说起一向瞒着他的奥秘：

父亲马占芳是北京市怀柔区环保局情况监察年夜队二队副队长。两年前，马幼童被父亲说服，以编外身份进入环保系统工作。但本身的孩子还小，环保工作压力又太年夜，她几度想分开这个岗亭，都被母亲拦下，也从未和父亲说起。

幼童从未想到，先分开岗亭的竟然是干了三十多年环保的父亲。2017年11月17日早晨，50岁的马占芳突发心梗。归天时，上衣口袋还装着正要加入的防治沙尘催促会材料。

心梗、心脏病突发、脑溢血……据南边周末记者不完全统计，2017年，环保一线有最少10人突发疾病归天。他们根基上都是老环保人，此中约对折为一线情况监察人员，不乏队长、局长和厅长。

他们分开的这年冬季，由于北京蓝天常在，被称为无霾之冬。

马占芳是在家里归天的。位在怀柔城东的王化村，也是他和老婆赵淑媛一路长年夜的处所。

2017年12月末，室外温度已达零下，遇上北京洁净取暖，王化村还没有革新，取暖只能靠一台挂式空调，人在屋里待上一会儿便四肢举动发僵。老婆执意在阴冷的老房子里为马占芳守完百天，“我总相信，他还会回来”。

马幼童也把一岁的女儿托给婆婆，本身陪母亲一路守着。

马占芳走得太忽然了。2017年11月17日早晨7点30分，和平常一样，马占芳梳洗终了正预备去单元，加入辖区施工工地扬尘治理的培训会，他还特地吩咐同事搜集些在建工地的营业执照和法定代表人的身份证，以便把握更多工地环境。

赵淑媛突然发现丈夫倒在床上。随后，马占芳被送往病院，被诊断为急性心肌梗死，急救无效。

马占芳归天的一个月后，2017年12月20日，他的办公室还连结着原样，法律帽工工整整地放着，桌上是记得密密层层的笔记本和未处置的文件，他恍如只是临时分开，随时还会回来。

怀柔地形南北狭长，马占芳地点的二队管辖规模在北五镇，最北是北京人踏青、看红叶的喇叭沟门，从这里到怀柔城区直线距离80千米，去查抄一趟走山路往返200多千米，没有专职司机，司机就是马占芳本身。

2017年5月，“一带一路”国际合作岑岭论坛在北京进行，因营业能力凸起，会址地点的雁栖湖地域又归二队管辖。

具有两小无猜的恋爱，马占芳表达豪情时其实不涵蓄，他会跟老婆说“我怎样疼你都不敷”，夜里也必然要牵手入眠。但深夜一个大众举报德律风过来，他便可能随时动身。“我睡眠欠好，你如许我没法睡，能不克不及关静音？”老婆抗议。“不可，这是工作要求。”马占芳对峙。

每到重污染预警，环保监察人员就要挨个排查一遍所有污染源，企业是不是依照划定停工限产？工地是否是按预案停工洒水？“我们不倡导‘5+2’‘白加黑’，但这确切是我们的常态。”马占芳的同事、怀柔环保局监察年夜队队长冯海林告知南边周末记者。

在环保局待了几十年，马占芳练出了绝活。“老马对全区的污染源状态门儿清。你提出一个点，他都有印象，年夜大都污染源都去过现场，能说出在甚么位置、厂企名称、出产范围还首要产物。”冯海林说。

王化村的老宅是几年前翻盖的，二楼有一张乒乓球桌，常加班的马占芳为了填补老婆，尽可能在余暇时候多陪她。

床头一个木质盒子里，一枚从事环保工作三十年数念奖章恬静地躺着。这是马占芳在归天前半个月收成的。这也是马占芳给老婆赵淑媛的欣喜，这些天，老婆就把它放在床头，时不时拿奖章出来玩弄。丈夫拿到奖章的那张笑脸，她至今还记得，“贰心里就美啊，我从没看过他这么高傲。”

三十年前的1987年，环保部分还附属在城乡扶植情况庇护部，未遭到足够正视。三十年后的2017年是北京“年夜气十条”决战之年，PM2.5年均浓度要到达60微克/立方米，一度被认为是“不成能完成的使命”。

2018年头，北京蓝天年夜考绩绩单出炉：PM2.5年均浓度为58微克/立方米，这也意味着年夜气十条方针全数告竣。

其实，怀柔区在2016年就率先完成辖区的浓度削减使命。“你看这个冬季北京空气好欠好，为何？那不是年夜风吹出来的。”马占芳的同事高一兰自问自答。

（梁淑怡/图）

再有一年，比马占芳年夜一岁的张敏也将获得这份声誉，1988年卒业，他也顿时工作三十年了。

张敏是济南市长清区环保局第一个环保专业人材，后又进修在同济年夜学情况工程专业，是高级工程师，归天前任济南市长清区环保局监察法律派驻二中队队长。

2017年1月19日，张敏来到单元，预备率领队员外出查抄时，忽然感应身体不适。在转达室躺了下，很快掉去了意识。

良多人还记得2017年1月的“跨年霾”，济南被覆盖在灰霾之下，全国多地接连蒙受重度污染。

从开年起已连续20天没有看到蓝天，张敏的同事也记得，区环保局局带领和张敏他们“延续两三个月没白没黑地查抄”。

张敏负责的三个乡镇几近堆积了长清区所有的企业。他归天后，家中仅剩12岁的独子和下岗靠摆地摊为生的老婆。“假如给嫂子放置个工作，跟哪一个企业打号召不可？可是他并没有。”长清环保局情况法律派驻二中队副队长司坤对南边周末记者回想。

张敏归天确当晚，济南市消除重污染气候橙色预警，但他却再也没能看到蓝天。

济南是京津冀年夜气污染传输通道上“2+26”的城市，2017年面对着最严的治理办法和方针。30省分抽调了5600人展开了为期一年的京津冀和周边地域的治霾年夜督查。张敏的同事也被抽调介入此中。

2016年，山东省17市共发布重污染气候预警115次。在2017年的秋冬季，雾霾却“爽约了”。

环保部宣教司巡查员刘友宾在2017年12月底的例行发布会上特殊提到这个典型案例：2017年11月4日，京津冀和周边地域产生了一次重污染进程，启动了重污染气候橙色预警，“因为各地和时落实减排办法，结合步履，精准应对，年夜年夜下降了重污染进程的影响，首要污染物减排比例在20%摆布。”

马占芳的办公桌上，至今还一个半盖着瓶盖的水杯，旁边是几板药片——阿司匹林肠溶片，经常使用在下降急性心肌患者的病发风险。同事眼中一贯健康结实的张敏，桌上也留着服到一半的阿司匹林肠溶片。

归天的10位环保人平均春秋跨越49岁，有六人是工龄三十年摆布的老环保，他们是环保的中坚气力，但也处在血汗管疾病等慢性病的多发年数。

此中最年青的是四川省广安市岳池县环保局的邓思玉，年仅38岁，四川年夜学利用化学硕士卒业，2017年8月初昏倒在岗亭上。年数最年夜的是56岁的吴建华，广东省惠州市惠城区环保分局局长，癌症复发归天，工作至生命最后一刻。

解放军第208病院急诊科大夫任美英等人曾颁发论文，对182例急性心肌梗死病人进行阐发发现，急性心梗的诱因最多为过度劳顿，占比35.7%，患者以男性占多数，45岁后粥样硬化的进程进行性加速，患心梗几率年夜年夜增添。

阜外病院血汗管内科杨进刚大夫告知南边周末记者，因心梗引发的灭亡比例最高，其典型表示是猛烈胸痛且出年夜汗，他建议对爆发延续时候长的胸痛症状，应当顿时就诊，不鼓动勉励患者本身去，应当即拨打120或999。

“而中国因胸痛拨打120急救德律风的比例在全球最低只有2%，美国能到达百分之十几。”杨进刚说。

这些环保人的离去不是没有前兆。但“有问题扛一扛，等这段曩昔再说”，仿佛成为环保人归天前的常态。

马占芳一向得了糖尿病、高血压，失事前三天，马占芳感应不适。病院就在家门口几百米外，老婆死力劝他去，他却要等忙完这段查抄再说。

而在2017年12月离去的济南市历下区环保局主任科员在世君，同事也记得他在失事当天上午曾感受不舒适，硬撑到下班，谁知在回家路上归天。

四川省资阳市环保局党构成员、总工程师刘应举在归天前一周上班已跨越60个小时，他归天当日上午走进了机关医务室说本身胸闷，请年夜夫打一针。值班大夫初步判定是心梗爆发，要求刘应举顿时去病院医治。但刘应举要求大夫：“能不克不及让我把上午的事忙完了，下战书去？”

依照划定，夜查和周末加班的时候城市对应换成倒休的假期。在冯海林的印象里，马占芳一年攒下的倒休足有40天以上，这些都是“一个一个小时攒起来的”。负责内勤的王玉记实着监察队全员的加班环境，但记实本最后一页的时候逗留在2017年10月21日。

“没人肯用倒休，后来索性就不记了。”王玉摆手说，背法企业抢工期排污，他们就要全时法律，忙起来晚上10点能回家都算早，深夜一两点也是常事。

作为90后，马幼童这一代被付与的标签则是“崇尚自由”“对峙自我”，不太青睐死板繁琐的机关工作。

马幼童从市区告退回到怀柔找工作时，马占芳一得空就去游说，但愿幼童也干环保。父亲归天后，她去了他的办公室，感觉特殊不成思议：“有几个那末厚的簿本，里面满满都是博冠体育他开会、查抄做的记实，他从没想分开去其他单元、企业。”

马占芳们把环保当做了一种抱负和信心。他对女儿说最多的一句就是：“这个工作真的跟其他工作纷歧样，身旁人都能看到情况改良了，这不值得你自豪吗？”

但与抱负对应的，是下层情况法律人手不足、专业缺少的实际窘境。

“冲锋在最前的永久是马哥。”马占芳的同事高一兰有两个孩子，尚在哺乳期，另外一名男同事得了腰椎间盘凸起，高一兰知道，是骑兵长赐顾帮衬大师，有夜查年夜都本身去。

一名环保局长告知南边周末记者，情况监察曾是闲职，安设退伍甲士改行、领受老弱病残，其实不是一个专业化的步队。一些下层情况法律者也有近似的感触感染。“之前查抄更多是走法式，有人乃至当做出去散步一圈，喝品茗、维系下豪情。”

在张敏生命的最后一刻，从戎身世、分担监察的副局长王传元赶来为他做心肺苏醒。

环保是个专业话题，军队改行15年至今，王传元还在不竭进修。“去现场查抄，人家说在线监测装备上了，但你如果不懂，人家关失落此中一个你看不出来，缩写和符号也看不大白，几多达标更不知道，就得被糊弄曩昔。”

在治污压力增年夜、新环保法履行、环保督察机制确立后，环保风暴囊括全国。两年时候，走遍各省分的第一轮中心环保督察累计立案惩罚2.9万家，罚款约14.3亿元，问责了18199人。与此同时，处所启动了多轮省级督查，下层环保法律也连结着高压态势。

冯海林曾在十几年前做过情况监察，2017年9月再调回来，他较着感受到使命重很多。

另外一方面，公家情况意识加强，信访量也直线上升。最告急的是“一带一路”论坛时代，只要有大众举报，平原地带半小时内赶到，马占芳所负责的北部山区要求一小时达到。

“此刻使命重，国度环保督察缺人从省级抽调，省级从市级抽调，几近每一个层级都缺人。”前述环保局长说。

作为区属情况监察部分的队长，冯海林则自嘲为“光杆司令”。

信访人反应的问题八门五花，有属在城管的噪音污染，也有属在林业的砍伐树木，还属在住建部分的背章建筑，农业部分配合负责的秸秆燃烧。这些“年夜环保”问题都拨入了环保热线。

曾在美国加州圣地亚哥等地环保部分任职的昆山杜克年夜学当局培训和专业教育主任汪舒怡博士告知南边周末记者，在美国情况监视者是环保系统中最重大的职业群体，比例跨越50%，他们其实不需要很高的专业布景。

“你可以认为它像是查水表，只需要对比每项是不是合规便可，好比布袋除尘压力值对不合错误。”监视者会在上岗前和新律例公布后接管按时培训，只需要保障本身的平安，至在专业的内容，则交由专门制订律例细则、许可证细则的工程师，直白地赐与监视人员指点。

混岗和扩充编外人员也是不得已的法子。马幼童就是怀柔区环保局扩招编外人员中较早一批，今朝怀柔环保的在编和编外人员比例接近1∶1。

但新环保律例定，现场法律人员必需有2人持有法律证才算正当，所有人员穿插着用，人少也只能加班。监察法律垂直治理轨制正在推动，大师都但愿能有更多人尽快接过牺牲老环保的班。

父亲归天后第34天，在老房里预备着第二天的“五七”祭祀典礼时，又被问和还会不会分开环保局，缄默好久，马幼童突然挺直腰身、抿了抿嘴，摇头说：“不会，绝对不会”。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赵淑媛、马幼童为假名）

编纂：蓝枫